N.R.R.

Author: 雪妖

同人文庫

[全職 - 張安張] 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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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白花花賣我安利,這真是個好CP(萌cry

電視台私設太開心,這個系列應該還能再寫寫?

TAG沒打喬安喬⋯⋯不過還挺多這兩人互動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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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車廂裏的燈光忽明忽暗的,好像燈管被誰砸了一拳面頰半黑半紫內部短路。早上乘車的人也多,一車塞得滿滿沿著地下軌道東搖西晃。安文逸一手拉著油膩吊環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車內光線好的時候能在漆黑車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塞著耳機音量大到蓋過車身轟鳴和周圍無關緊要的人聲,嘴裏默默念著什麼。入職一年半他臉上還沒完全褪去學生氣,眼鏡又那麼掛著,看上去仍像奔赴某個考場去的略帶緊張的考生。

列車沖上地面陽光刺目瞬間灌滿整個車廂,沒有人再去在意故障的白熾燈。在眼睛適應戶外明亮光線之後,與軌道平行的馬路車輛冬季路邊光禿禿的高大楊樹就都看得清了。

 

今天白天晴間多雲,南轉北風4-6級,最高氣溫3攝氏度。

 

 

安文逸進公司大樓沒走幾步就見喬一帆從一樓演播室出來,腳下不穩還不看路只顧拼命揉著眼睛。直到安文逸站到他眼跟前了才反應過來收住了腳,掛在胸前的門卡一晃一晃的。

“喲。”安文逸先沖他打了招呼。喬一帆隨便含糊著應了一聲,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昨天在演播室過夜了?”安文逸打量他一番好像是跟昨天穿的一身衣服。

“有個帶子要早上七點之前傳去總部,結果四點半製作組才送到我們這兒來⋯⋯”他說話有氣無力,看來昨晚不止是帶子晚到之外肯定還被其他什麼破事折騰得夠嗆。安文逸看了眼手錶然後隨便拍了拍喬一帆的肩,“辛苦了,還能睡會兒。”

兩人錯身而過安文逸往電梯口那邊去了,這時喬一帆才想起什麼回頭叫他。

“你今天幾點上節目啊?”

安文逸覺得他這問題有點莫名其妙,大概是沒怎麼睡覺人還迷糊著。

“老時間啊。”他扯了扯嘴角這麼回他。

喬一帆這也意識到他問了個蠢問題,於是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搖搖晃晃轉身的同時沖安文逸揮了揮手。

 

 

安文逸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也碰到了張新傑。

其實沒什麼懸念只要他想就每天都能碰到他。那個人一定會在七點過半分出現在公寓15層樓的電梯口(所以安文逸想他應該是七點準時走出家門的),電梯門打開他走進來然後門又關上,他便與在他前腳17層坐上電梯的安文逸共處這個小小密室的空間。電梯筆直往一層下降而去。

雖然公寓裏同時運行的有兩部電梯。但安文逸只要在自家樓層上電梯前看看這兩部電梯現在都停在哪一層,就能輕鬆製造出在15層與張新傑相遇的機會。不過有時候他也會故意放走幾次機會。

出了公寓樓大門他們就往兩個方向去了。張新傑往右,大概是到公交車站;而安文逸向左,步行十分鐘去坐地鐵。

 

 

安文逸大學是學播音主持的。畢業以後到電視台工作,實習試用期過後也沒馬上輪到什麼節目,還一直做做幕後編輯的活兒。不時去演播室盯著主持人錄節目幫著滾字幕,就會碰到同期入職現在常駐演播室做錄製兼上傳節目的喬一帆。有一次手頭閑下來喬一帆湊過來跟正在調提示版字體大小的安文逸說:“我都要以為你就是干編輯的了。”

“不然?”安文逸一愣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學主持的嗎?”喬一帆雙手抱在胸前,肩膀撞了撞安文逸的,然後下巴揚了揚沖著坐在前面正在對最終稿的主持人。

安文逸低頭笑笑沒再說話。

 

那時候喬一帆經常感嘆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就是不一樣,一開口隨便說點什麼都聽得出來。不止是普通話標不標準的問題,腔調語氣都是個事。

“而且,你人就一本正經的。”喬一帆補充。

“這有什麼關係?”安文逸不解。

“學以致用啊,聊個天都像播節目⋯⋯你人生前18年不是這麼說話的吧?”

安文逸張了張嘴沒出聲,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說實話喬一帆所說的這個現象他還真沒多大感受,好像回憶不起自己學播音之前講話和現在有什麼不同⋯⋯這個不同真有這麼明顯嗎?

喬一帆本來也沒指著他能回答出什麼,但看這個樣子對方果然還是陷進去了。他以他察覺不到的幅度無奈搖了搖頭然後換了個話題。

“不過你聲音好聽是真的。加油,爭取早點上個節目啊。”

 

 

安文逸第一次對和張新傑的偶遇有印象是大半年前的一個早上,他上了電梯就對著裏面那面鏡子練發音口型。七點時間還早出門的人不多,但沒想到電梯往下走了兩層就停了。門打開就看著鏡子裏張新傑從自己身後走進來,他嘴巴張成個O字型整個人愣住僵持了兩秒半。

然後迅速閉嘴轉過了身,偷瞄張新傑的時候發現他也在看他,便又馬上錯開目光低下了頭。回憶他看他的眼神怎麼都是帶著點怪異的儘管事實可能並非如此,但卻這麼以為了。想到在陌生人面前失了態還讓對方留了意,就讓安文逸尷尬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在電梯下降到一層前他又抬起頭來看他,總覺得這個人之前也遇到過幾次。現在他就對著電梯門站著,安文逸在他斜後一個身位。他個子比自己略矮一點,如果面對面他應該能齊視到他的眉毛。匆忙的對視現在他對他面目的記憶很模糊,但從背後看他頭髮整整齊齊衣領整整齊齊,黑色眼睛腿架著擦著發梢邊緣戳出來一小截。不知為什麼好像剛才的發音練習被打斷沒完整,安文逸覺得嗓子癢癢的。

 

後來他們經常在早上的電梯裏打照面,混了臉熟的同時他也漸漸摸清了他出行時間的規律。張新傑走上電梯看到安文逸也會點頭示意算打個招呼,安文逸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應他。

安文逸想他應該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他得知他的名字是在半年前的夏天了,一次回家的時候也趕上和張新傑一趟電梯。回家的時間沒那麼規律,完全是撞概率碰上就碰上。當時電梯裡兩排樓層按鈕中只有15和17亮著。他們頭頂的小紅數字遞增往上跳,跳到8的時候張新傑的手機響了,跳到10的時候他接起電話,在嗯了兩聲之後這麼說:“是我,張新傑。”

其實報出名字的時候電梯已經停了,門打開他往外走,之後的通話隨著電梯門閉合在安文逸的聽覺中被切斷,而之前的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他不自覺捏緊的指關節貼著微微出汗的手心,把他的名字往心裏揣的時候看著他的鞋跟越過地上接縫,然後喀喀兩聲如同在他心上上了把鎖。

 

 

那個時候安文逸還沒有開始播天氣預報。

 

那是今年秋天的事。安文逸還記得他第一次上節目報的是全省都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氣溫轉涼早晚注意添衣,如此天氣將持續幾天,適合戶外活動感受秋日魅力⋯⋯播完從演播室出來看到喬一帆就靠在厚厚的隔音門邊上給他遞了杯水,什麼也沒說笑著沖他豎了豎拇指。

安文逸這才終於鬆了口氣,剛才一直繃直的後背肩膀垮下來一半。天知道這一分半的台詞他一個人練習了多久,嘴皮磨破不是開玩笑,對著自家臥室穿衣鏡公司洗手間梳妝鏡甚至地鐵黯淡反光的車窗⋯⋯就是再也沒敢對著電梯裏那面鏡子說過話。

 

當時領導找到他來播天氣預報,一開始還兜著圈子問他地理怎麼樣?中國三十四個省級行政區能背全嗎?毫無預兆安文逸愣了愣,但下一秒腦子裏就閃過了初中地理課學的順口溜:黑吉遼,青新藏,中間夾著內蒙甘肅和寧夏⋯⋯居然還能脫口而出他自己都沒想到。這回換領導愣了一下然後馬上拍著腿笑出聲:“行了,天氣預報交給你了。”安文逸的第一個主持節目就這麼定下來了。

後來想想這事是不是還得歸功于自己的好記性⋯⋯安文逸覺得自己也不是記憶力特別好的那種人,但是只要是用心認真去記過的東西哪怕再細枝末節看上去再無關緊要,也會牢牢佔據他頭腦中記憶空間的某個角落,并牢固地停留超乎他想像的意外長的時間。

 

 

對張新傑的名字也是這樣。其實除了名字、他住在他家樓下兩層、每天早上七點出門下樓坐公交車之外,他也不知道他的更多了。不知道他住在15層哪個房間,在什麼地方上班,每天乘的是哪路公交車⋯⋯信息量之少他都不好意思說他認識這個人。

但還是能看出來很多東西并往更深的層次推測。他成熟穩重看起來又還年輕,琢磨著比自己年長個不過五六歲;從來穿戴整齊短髮梳得帖服一絲不苟,衣服色系不多黑白灰主調夏天也不穿得鮮豔花哨;一副中規中矩的金屬細框眼鏡總是架得穩穩的。每天每天連表情都不太有變化整個人都像是從前一天複製粘貼過來的。就是這樣平淡無奇甚至有些無趣的人,卻勾起了安文逸莫名的好奇心他充滿了興趣。在那次尷尬場面的第一印象深入頭腦之後,更在機遇巧合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後,觀察張新傑簡直成了安文逸每天必須要做的事,如同早上刷牙洗臉吃早飯衣服疊整齊放好垃圾分類處理舉手投足的習慣,彷彿如果缺失生活就不再完整。

 

不過他對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感情呢?有一次下班回家安文逸看到張新傑在一樓信箱取信,他竟站在需要刷卡進入的大門口明目張膽像等個熟人一樣撐著門等了一會兒。張新傑家的信箱在幾排櫃子裏的最後一排,他只看他彎下腰去連門牌號都看不見。取好信走過來,張新傑以為安文逸也是正好進大門不知道他其實在等他;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動了動嘴好像在說謝謝,但是說實話安文逸什麼都沒聽見。

低頭看他手裏拿著一個信封一張明信片,很普通的看不出是哪裡的城市風景。

他是一個人住嗎?跟著他後腳安文逸腦內疑問又開始像雨後春筍止一棵接一棵地往外冒:本地人?和朋友合住?⋯⋯還是女朋友?⋯⋯至少沒結婚吧看他無名指上沒戒指——天啊自己都看到哪兒去了?

他為自己過度的猜測感到羞愧,擺塊鏡子在胸前都不忍看自己的內心。在電梯裏無人注意的角落安文逸狠狠掐了掐大腿。

 

 

事後安文逸還聽說上級討論天氣預報主持新人選時提到自己的理由是“因為小安一臉安定看了就讓人相信啊”,之後還有補刀“雖然天氣預報都是不准的已經是常識了⋯⋯”不得不說後面這句話真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不過天氣預報他只負責按稿播報,預測的事和他一點關係沒有,都是氣象局發佈的消息:或晴或陰,颳風下雨,高溫低溫,寒潮和颱風預警。然而既然做了這個工作就要認真盡心,安文逸也覺得自己比從前更留意天氣了。走在外面抬頭看天,甚至憑積累起來的經驗感受和判斷,氣溫風向降水概率。拿到今天要播出的定稿之前會通過其他渠道查詢天氣,預先給自己準備個草稿大概先練著,等編輯把稿子給他了他也會再跟編輯討論討論。

 

喬一帆看著安文逸說你還真適合做這個。安文逸自己也笑說我也這麼覺得。每次播報時間不長,對於新手是個不錯的鍛鍊。每天內容變化也不大,多報幾次掌握模板就差不多。安文逸挺喜歡這種有規律的安定的感覺。

“不過還是會緊張。”安文逸吞下一口溫水,開始上節目以後更注意保護嗓子,太冰太熱的飲料太辣的食物都不往嘴裏送了。

“雖然我知道是會這樣⋯⋯不過完全看不出來在緊張啊你?”喬一帆這是在表揚他。

這時安文逸把水杯舉到面前,下半張臉都被擋住了。當然會緊張啊,現在已經比一開始好很多,那時候天氣還沒現在這麼冷卻還是會掌心出汗到手指冰涼,生怕出錯忘詞聲音不穩⋯⋯只不過他把這些都掩飾得很好,他看上去還像他平時一樣沉著冷靜。

他也會看自己的節目,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然後笑出來。剛上節目的時候家裏人也打過電話來報告觀看感想,自然是褒獎得意的話語多⋯⋯但是真的不會覺得奇怪違和或者好笑嗎?已經習慣的身邊的人現在被裝進電視屏幕裏,說著這些設定好的、和他本人沒有關係的、一本正經的台詞啊。

 

 

後來有一次再遇到張新傑,他好像比平常多看了自己兩眼的時候安文逸心跳加速。他想他不會是看自己眼熟認出來在電視上見過什麼的⋯⋯下意識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擋臉。不過馬上他又覺得是自己自我意識過剩。這年頭誰還看電視上的天氣預報呢?智能手機都自帶天氣預報APP輕鬆一點隨時隨地。

不過至少每天一起坐電梯的這點時間裏,安文逸從沒見張新傑刷過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他應該是在出門前就獲取全了該知道的信息準備好了一切。其實安文逸不是沒有妄想過借比一般人知道更多的天氣情報的職業之便,能有機會在這方面和張新傑搭上幾句話,比如提醒他雨天帶傘霧霾戴口罩⋯⋯但是所有這些時候張新傑根本不需要有人提醒,裝備從來都很到位齊全,特別的無懈可擊。

 

在安文逸還抱著這種若有若無的如何同張新傑擴展一點交集的想法時,不知該說是天公作美還是不美,總之在天氣上玩了個小花樣,命中他心虛的目的雖然過程發展卻是與他計劃的恰恰相反。

那是一個週日,安文逸早上出門加班,電梯裏只有他一個人從17層坐到一層。那天鬧鐘出了點問題,他出門晚了一點也就匆忙了一點,到了樓下才發現下雨。已經是冬天了,不止是雨還夾雜著小冰渣,在寒風裏劈裡啪啦亂撞。安文逸沒有帶傘,本想就這麼跑到地鐵站,但出去才走了兩步就又退了回來:不行,還是得回家拿傘。

他一轉身要往樓門裏走,不料就看見了張新傑。

他穿運動套頭衫和球鞋的樣子他是第一次見,差點認不出來那是他卻又不會認錯。他就站在那兒,不往裏進也不往外出,和迎面要向裏面沖的安文逸撞個正著,一時兩個人都不知道往哪邊錯開腳步竟然還在原地左右搖擺著僵持了一會兒。

連安文逸也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不是故意,那種突發情況下應該不分給他動多餘心思的腦細胞。不過那段不短不長的時間裏他倒是一直盯著張新傑看。他臉色微微泛紅,因為被牽扯進這個小意外眉角嘴角有輕輕抽動的振幅,額頭和脖頸上細密汗水滲出——其實分不清是出汗還是粘了雨水——眼鏡片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安文逸看得發愣同時心生不解:這天氣還出門晨練?也太風雨無阻了?

“不好意思⋯⋯”最後他終於繞過了他,輕聲道歉的同時又提步趕路。

“你趕時間的話,”此時安文逸就算懷揣了一百個小心思也沒有一個想到他竟在後面叫他,那聲音陌生他卻條件反射一般倏地收住了腳,“去那邊借把傘吧。”他接著說,他這才回頭,看到張新傑指了指樓下旁邊的那家便利店。

“啊,”安文逸一時說不出更多,“謝謝。”

張新傑注意到他看自己的樣子似帶疑問,就又多解釋了兩句:“我跑步回來,這是剛下起來的呢。”

“哦哦⋯⋯”被他看穿了心思他彷彿一下子被扔回了那一次他從後面走進來自己張嘴出聲的電梯密室,尷尬狀態如出一轍。不過早就不知道張新傑是不是還記得這件事了。

然後張新傑又沖安文逸點點頭算是道別,帶著淡淡的禮貌的笑意,就像他們在電梯裏碰面時的招呼一樣。

 

窄窄的旋轉門像張著幾瓣牙齒的口把他的背影吞沒再嚼碎。他反應過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簡直不像真的。他隱約看到他摘下了眼鏡從口袋裏掏出手絹還是紙巾什麼的擦掉那上面妨礙他清晰視線的薄霧。這時候的安文逸把趕時間和借傘都拋在腦後了,同時無限置前的是他此時已經看不見的他擦眼鏡的乾淨修長指甲都剪得整齊的手指、他摘下眼鏡的面容鼻梁上兩個微微凹陷的小坑。

像剛剛長跑回來的人其實是自己,他呼吸急促脈搏在手腕裏鼓得要跳出來。他需要努力控制自己的腿腳不是跟在他身後而是要往與他相反的方向去。

他明白那一刻被擊碎的不是作為天氣播報員卻在應對天氣變化狀況上準備不足那點某名又無聊的自尊,倒是他心底還守護常識和理智的最後一點防線。

心中似有雷聲轟鳴閃電交加的強烈氣流衝撞此時戶外無法比擬的更暴戾天氣。那個時候安文逸終於向自己承認,他大概是喜歡他。

 

 

過年前電視台排春節期間的休息和倒班,安文逸表示自己今年不回老家節日期間可以坐班。排班表出來後他看到那上面也有喬一帆的名字,見了面苦笑一聲說起怎麼你也⋯⋯?喬一帆眼神游離扯了扯胸前掛門卡的帶子說:“有加班費不也挺好?”

年前這陣子工作上雜事不少人心又浮躁,日子過得比翻書還快唰唰兩聲眼看著就到除夕前一天了,辦公室和公司大樓裏人都已經不齊。上午的時候安文逸還是對著窗外默默念詞,正注意到天空陰沉得有些異常得時候就有同事跑進來通信息,說是氣象局發佈暴雪黃色警報了。

中午的時候開始飄雪。食堂裏吃著午飯喬一帆有點幸災樂禍地說:“看他們今天回家的怎麼辦,這雪下起來汽車火車飛機都走不了了吧?”

他看安文逸,他的臉居然跟外面的天一樣沉。

“這雪還會下大。”

喬一帆差點被勺子噎到:“怎麼天氣播報做久了還真變天氣預測員了?被你這種腔調說出來跟真的似的也太不吉利了⋯⋯”

其實安文逸這麼說也沒太多依據,更多就是直覺這種程度。然而還真的被他說中了。下午雪越下越大,三點以後天就黑得像壓了鍋蓋,外面什麼都看不清,也分不清打在臉上的那刀片一樣的是風還是雪。到了傍晚暴雪預警從黃色往上跳了兩級直接變了紅。安文逸坐在演播室裏整理衣領,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拿過筆在最後一版演播稿上改了改還特別加重畫了個圈。

 

這暴雪下起來不光是天氣預報措手不及一番,汽車火車停運,航班延誤取消,道路交通阻塞,大量旅客滯留⋯⋯還趕上過年春運的當口這情況就更加不容樂觀,而狀況越大媒體就越忙,本來就倒休換班台裏人手不足,一時間每個人都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奔前跑後。

“這不新聞部的方銳本來領了假卻也被困在了火車站,變成這個狀況就連家也不回了馬上給台裏打電話叫了器材和攝像,然後就看莫凡那小子收拾收拾拎著大小包設備跌跌撞撞跑出去⋯⋯沒一會兒現場採訪就發過來了。”喬一帆伸手敲了敲演播室屏幕,按下暫停的時候正好結束在那句“前方記者方銳現場報道”,畫面影像還沒消失,車站燈光不明,此時方銳的表情怎麼看都是個情緒高漲的興奮狀態,他身後重疊著好幾層的辨不清面目的混亂人影。

“都說不唯恐天下不亂的不是好新聞工作者⋯⋯”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已經在裹圍巾穿大衣的安文逸,這個時候也只能囑咐上一句:“出現場小心點。”

安文逸勉強從厚圍巾下面扯出一個笑:“我還能被風吹跑了?”

 

這還是安文逸第一次在這種突發緊急情況下奔赴現場。他懷疑要不是特殊時期正常工作人員都在台裏跑現場的事也輪不到他。已經忙了幾乎一個通宵,今天要跑幾個高速公路出入口做現場天氣播報。接下來幾天雪時大時小就是沒停過,在這場暴風雪完全過去之前他都是這樣,在現場和公司之間兩點一線來回跑只回過一趟家,還是洗個澡換了衣服再多拿一身就又出門。收緊衣領走在冷風呼嘯迎面撲來小雪顆粒的大街上,感到還沒來得及吹乾的頭髮在迅速結冰,好像要把他開始生出疲憊的身體也一起凍住。明明剛才在室內還是那麼暖和,在自家公寓熟悉的電梯裏還是那麼暖和。

他誰也沒碰到,只是在電梯門開門閉的瞬間有生硬插進腦海的畫面,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早已嵌入他日常生活軌道的那張臉。想到這兒心裏就像開了個洞有什麼東西嘩嘩往外流著連同體力一起透支。不知道張新傑是不是也回老家過年了?如果是的話希望他避開了這場暴風雪早已順利到達目的地。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覺得有點酸但又燒起一股暖意漸漸充滿全身。

“新年快樂。”他一個人在電梯裏小聲說,不知道說給誰聽,用的是他不自知的那種特別字正腔圓的他最好聽的聲音。

 

看到日出是大年初三的早晨。呈現柔和紅色圓圓巨大得太陽從越過高速路更遠處的田野上升起來,雪停霧散。主幹道上積雪清理得差不多了,大小汽車長途客車載貨卡車有條不紊地陸續駛過。剛剛收到台裏早間新聞的消息,火車航班都陸續恢復正常,旅客得到疏散,雖然晚了幾天還是祝大家回家旅途順利平安。在戶外站了很久,但安文逸覺得不是這個原因讓他身體發抖握著話筒的雙手發抖眼眶都發熱。他用與空氣同般凜冽清晰但卻透著愉快的聲音做著一個星期以來最簡單的一條天氣預報——

今天白天最高氣溫0攝氏度,無風,晴。

 

 

那天安文逸回到台裏沒多久中午就被提前放了假。領導還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說:“小安這幾天辛苦了呀,不過鍛鍊挺大的吧?”

於是這幾天的種種又走馬燈般在安文逸腦子裏拉過,時間快得都不像翻書了而是那些頁直接被撕掉了一樣。

他沉默但是誠懇地點了點頭退出了辦公室。

臨走前安文逸想跟喬一帆打聲招呼就繞到演播室,但是沒找到人。被告知喬一帆剛到隔壁休息室去了就也了過去。那時候他人倒在沙發上腿還沒收攏,左胳膊壓在身下扭曲成有點奇怪的姿勢。

安文逸想起以前喬一帆跟他說過:“熬夜加班這種事我們搞後期的都司空見慣,你們主持人哪有的比?還是好好睡覺保養皮膚,上電視的時候臉色別太難看了。”回憶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掛著似乎是他引以為豪勳章一般的一對黑眼圈。

如此緊鑼密鼓的加班安文逸以前都沒經歷過。雖然在現場會被奇怪的氣氛帶動整個人像打了雞血好像干多久也不覺得累,但是一旦脫離了那個環境只要一鬆勁兒又馬上就能垮下來。人的體力精神力都有上限真沒人能受得了沒日沒夜連軸轉。

第一次特別真切地感到喬一帆也不容易。安文逸以不會吵醒他的力度在他胸口輕輕按了按。

 

回家路上安文逸還在想到家以後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呢⋯⋯就這麼簡單的二選一在他腦子裏來回倒騰簡直容不下再想其他,也不管是不是或許一進家門他就會直接倒在床上一秒鐘把這兩個選項和一路上為選擇其一的糾結都忘得一乾二淨。今天他的天氣預報很準,雖然冷但是陽光明媚,貼著馬路沿的樹根下沒融化的小堆積雪亮晶晶地反射著太陽光。

他乘上公寓電梯,心情簡單明快,那兩個選項還揮之不去,他好像已經忘記自己忘了去想起什麼——

電梯門關到只剩一條縫的時候突然停下,而後又像兩邊打開,像漸次展開紅色幕布的舞台他的最佳男主角拿著話筒走了上來,儘管他什麼也不說。

是張新傑。

那個瞬間在安文逸沒剩多少東西的腦子裏發生爆炸轟地一響,都不知道炸掉的是什麼東西碎片切斷他的思路及連結手腳動作的神經。張新傑還是老樣子,好像就算世界毀滅他也還會是這副樣子。黑色大衣乾淨短髮整齊的面容,五官無一不在他所熟知的那些位置。他伸手推了推臉上那副金屬細框眼鏡,食指撫上鼻梁的時候拇指和中指就自然撐開在兩頰。然後他看向安文逸的時候——

安文逸只覺眼前一黑。

 

安文逸再次睜開眼睛,面前的樓層按鈕既沒亮著15也沒亮著17,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層。電梯好像沒動但是身體卻不穩。想動動腿挪挪步子意外完全使不上勁兒。好像身體裏所剩不多的能量都成為之前那場腦內爆炸的燃料,然後他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哦為什麼他現在還站著呢?

是張新傑。

很快安文逸就意識到現在張新傑就在他前面,半側過身用他的肩膀和彎曲的手臂,撐住了剛才就快要倒下的自己。

他第一次這麼近地看他。自己的黑框眼鏡快要撞上他的那一副。他的面部表情并沒有因這場意外而崩塌變形,甚至沒有多餘的驚訝也沒有任何的不悅。他們目光相接的時候安文逸看到張新傑兩道眉毛之間那一小塊皮膚像漂了片小樹葉在湖面的那種程度,微微起了褶皺。

“你還好嗎?”看他醒來,他這麼問他。

安文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想他完全可以後退,可以離開他身體的支撐倒向後邊的牆壁,然後當作什麼也沒發生跟他說對不起,失禮了⋯⋯但是他沒有這麼做,用盡一切力氣任性地不想這麼做。這麼想的同時他甚至是無意識地將身體更多的重量向他傾靠過去。張新傑顯然也感覺到了,而他應該只是把他當作一個不知為何身體狀況不好、甚至連回答問題的力氣都沒有的人,多少幫他一把。張新傑緩緩轉身,雙手扶著安文逸的肩膀,然後用自己的正面沉默地接過他全身的重量。

安文逸突然很想哭,想流出眼淚去洗掉自己內心那些卑微又骯髒的小念頭。

明明面前這個人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明明他的生活和他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只是知道他的名字,認得這張臉。他和他每天在電梯裏相遇打個不出聲的招呼。

他想他喜歡他。

但是他還能做的更多嗎?

他可以連續好幾天在有如兵荒馬亂戰場一般的暴風雪中奔波,克服疲倦和勞累抵抗嚴寒和壓力,控制情緒保持冷靜拼盡全力做好本職的工作,他的聲音無論是訴說好或不好的消息都會被傳遞到所有想聽的人的耳裏。過去的自己一定从沒想過他也能做到這個地步,簡直忍不住要為成長了一點的自己興奮得歡呼雀躍了⋯⋯

然而即使這樣,現在的他卻仍然做不到,仍然不能將自己的雙臂在他的身後緊緊閉合。

 

於是他還只是靠著他,什麼都不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而他同樣沉默無言,他們所在的電梯密閉空間像陷入無盡的深海。

又過了一會兒安文逸突然感到張新傑拍了拍他的背。

是張新傑。

除了張新傑不會有別人。而此時由於他的頭越過了他的肩從而再看不到他的臉。想來也不會有多大變化的那張臉看不看都沒有什麼區別。

他溫柔的動作中包含無法想像的強大的鎮定作用,讓安文逸想起了今天早晨初升的紅彤彤的太陽,柔和的光線鋪滿還被白雪斑駁覆蓋著的冰凍的大地。

那個時候也像現在一樣,整個世界都很靜。

劫難過後有壯麗平和的景色從天而降,帶給過他从內心深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那種震撼,他還以為不會再有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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